同样是公路片，张杨导演的《落叶归根》显然比《冈仁波齐》更为实事求是。
《落叶归根》的主角是人，是活生生的人和死去的人。
而《冈仁波齐》的主角，是雪山，是高原，是符号化的西藏。
看《冈仁波齐》的感觉，是轻飘飘的。
肉身的极重与信奉的庄严，在这一起上，并没有留下太多陈迹。
正如影片宣传海报上的那句话：“在前面的路上，遇见更好的本身。”
原来等待的是一次洗礼，不想等来的却是一碗鸡汤。
2500公里朝圣路，1年风雨兼程，11个形色各异的藏人…拍摄的空间不可谓不丰富。
但我看到的，却是张杨夹在记录片与剧情片的罅隙间，左右为难。他本来可以更大胆一点，完全摒弃掉戏剧性，成为一个更老实的记录者；或是更胆小一点，缩回剧情片的安全地区，好好讲一个故事，讲一群人。
但是都没有。
张杨选了一条更险要的路：他想用记录片的方式，拍一部剧情化的影戏。结果却顾此失彼，既减弱了真实的重量，又冲淡了假造的戏梦感。
在张杨的镜头中，西藏仍旧是：布达拉宫、天葬仪式、雪山、牦牛、喇嘛…依然认识，也依然秘密。
它满意了观者对于西藏的惯性等待，却间隔真实的西藏，依然迢遥。
在这条朝圣路上，风景永久袒露在深焦镜头远近无别的凝视中，但人的面目面貌却始终处于虚焦中，一概含糊不清。
在这条朝圣路上，“生、老、病、死”被生硬地写在路标上，但就像车站与车站间的关系，只有路程的连续，没故意义的通达。
这部野心很大的公路片，终究没有到达它想要到达的地方。
于是，我越发吊唁起《落叶归根》时的张杨。
《落叶归根》是张杨2007年的作品，由赵本山主演。放在本日看，你很难信托它是一部贺岁档影戏。
与《冈仁波齐》探究“心灵的回家”差别，《落叶归根》讲的是“身材的回家”，而且是一具已经死去的身材。
片中的老赵，因一句酒后的答应，背上工友老刘的遗体，行走千里，回故乡安葬。
从深圳到重庆，从浮躁的都市到疏弃的墟落，从营生之地到出生之地，这条回家路，比离家的路还要艰巨。
最棘手的题目，是怎样表明遗体。
老赵给老刘戴上帽子和墨镜，嘴里数落着“不能喝就别逞强”，一头扎进人群。
他碰到乡民出殡，便寻了些草药，塞进老刘的耳朵眼、鼻孔和嘴里，粉饰气味。
过细的张杨在这些本可以蒙混过关的题目上，都逐一做了交代。
但渐渐地，我们会发现，死人并不是最大的威胁，活人才是。
这一起上，老赵真是尝尽了人生冷暖。
在长途车上，他“千里背尸”的古迹感动了劫匪，救了一车的人，却终极被搭客赶下了车，只得步行。
阳光刺眼，山路坎坷，不绝有汽车从老赵的身边飞驰而过。
记得《冈仁波齐》中也有雷同的景象，汽车从磕着长头的朝拜者身边快速的颠末，像一种反讽：在通往信奉的路上，欲速则不达。
而颠末老赵身边的车，则更显出了“人间的悲惨”。老赵不绝地挥手表示，车子不绝地绕道而行，终极停下的，是一辆拖沓机，这个与老赵行进速率最为靠近的农夫，向他施与了援手，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阶层的暴虐寓言。
记得在出发前的酒桌上，老赵对着死去的老刘说：“你不挺能喝的吗？这回服没？服不平？”
老刘固然无法答复。
而在回乡的路上，同样的诘责却到临在老赵的身上，只是发问者，换成了这世道。
“这回服没？服不平？”
在夜宿的小店里，他被刚刚还一起喝酒、称兄道弟的住客，偷光了身上全部的钱。
在公路上，他帮抛锚的司机推车，但答应搭他一程的司机，却在车子发动后扬长而去。
老赵还遭遇了黑店，一条鱼、一只鸡，被要去600块钱，还挨了一顿毒打。
最憋屈的是，他发现本身护了一起的5000块补偿款，竟是假钱，难怪工头给钱的时间，会那么舒畅。
这条路，眼看就要走不下去了。
于是，老赵背起老刘走进树林，挖了坑，想把老刘葬在这里。他试着躺进土坑，身材无穷靠近大地，转过头，看了看身边的老刘，心中有一丝倾慕。
那一刻，老赵有点“服”了，不是为世道而屈服，而是为“死”感到惬意。
这个淳厚的农夫工，并没有宗教般的聪明，一想到死后的天下云云精美，便会越发积极地活下去。
他只是单纯地以为，死了也没什么不好，就这么一了百了，以后不再为任何事烦心，不再为刚刚燃起的盼望的幻灭而感到失落，就挺好的。
死在这里也不错，那边也不错，当命途多舛、天不随愿的时间，何必要奢求故乡呢？
可他未曾想到的是，比起“生”来，“死”要漫长得多。以是我们才要为死，找一个足以安身的好地方。
看到这里，信托你已经看出来，这又是一个关于“回不去的故乡”的故事。
是的。
如许的故事我们已经看了不少。
在《精良公民》里，回不去的是“文化的故乡”，由于穷山垩水出刁民，而我已身在诗和远方；在《江山故人》里，回不去的是“时间的故乡”，是对“江山回不去，故人不再来”的喟叹；而在《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》里，回不去的是“影象的故乡”，是心心念念的精美终于在面前落空时的怆然。
到了《落叶归根》这里，回不去的，成了“亡魂的故乡”。
生而不得，固然是一种遗憾；但以死相逼，仍不得，又该是怎样的悲凉呢。
幸亏，这一起固然坎坷，却依然有不期而遇的暖和。那本来不被等待的来自陌生人的善意，总能给我们惊喜。
这让我想起看过的一部英剧《伦敦生存》，讲了一个生存一团糟的女孩，用自我解嘲和不屑一顾，不绝对抗这个天下的故事。
我特别喜好它的末了，就在生存将继承糟烂下去，而女主也将继承堕落并玩世不恭地活下去的时间，一个陌生的夫君忽然闯进了那天的朝晨，只见他推开门，站着听完女主一股脑抛出的全部抱怨，不知所措，离开，又再次返来，对女主说：“人都会犯错，这就是他们会给铅笔装上橡皮的缘故起因。”
老赵的回家路，也被这种陌生的善意点亮着。
当他以为疲惫不堪，再无力拉动拖车时，一个独自骑行的年轻人在背面推着他继承进步；当他身无分文，断港绝潢时，一个货车司机停在他身边，叫他上车；当他躺在土坑里，等待殒命到临的时间，是养蜂人和毁容的老婆救了他；在收留所里，他还遇见了一个拾荒的女人，那女人塞给他400块钱，老赵推辞，而女人只说了一句“你不是还要返来的吗。”
纵然是穿过一辆辆淡漠的轿车、巴士、货车时，还是有一个孩子，从车窗里伸脱手，递出一瓶矿泉水，叫了声：“叔叔。”
正是这些幽微的、偶发的、不求回报的善意，支持着老赵走到了末了。
张杨的公路片，末了通常不是“到达”，而是“还要走”。
正如《冈仁波齐》的末了，来时的11位藏人，如今还是11人，只是新生儿更换了死去的老者。他们走啊走，在雪山脚下。
正如《落叶归根》的末了，历尽万难的老赵，终于来到了老刘的故乡——重庆万州，却发现这里已是一片瓦砾。原来，由于三峡工程，老刘的家人已被迫搬走，去了湖北宜昌。
老赵再次陷入绝望，茫然无措，这时，不停陪在身边的民警拍了拍他的肩，寂静地说道：“走吧，这儿到宜昌还要七个小时。”
人生就是如许，没有去不了的地方，却时常有到不了的地方。
偶然，生的艰巨，会让我们倾慕起死来。
偶然，只要有一双手攀上你的肩膀，就能刹时驱赶全部的寒冷。
老赵的路，还要走，但我们知道，他终极会到达，由于谁人身边的陌生人说了：“从这儿到宜昌，只要七个小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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